2022年8月5日 星期五

考證:張大春《小說稗類》引用契訶夫之出處

 

張大春《小說稗類》引用了契訶夫的句子,深具啟發性。在此以《契訶夫論文學》一書作為依據,考證這些引用的出處:

早在契訶夫二十八歲的時候所寫的《燈火》結尾處便曾強調:「世事一無可知。」在他的一封信裡,也清楚地表示:「藝術家不應當自己作品的裁判官,應該作個公平的證人。」「寫東西的人──尤其是藝術家;應該像蘇格拉底和伏爾泰所說的那樣,老老實實地表明:世事一無可知。」(《小說稗類》:76

以上引用的出處,如下:

1888530日,在蘇梅,寫給阿‧謝‧蘇沃林

……我覺得不該由小說家來解決像上帝、悲觀主義等問題。小說家的任務只在於描寫怎樣的人,在怎樣的情形下,怎樣說到或者想到上帝或者悲觀主義。藝術家不應當作自己的人物和他們所說的話的審判官,而只應當作他們的不偏不倚的見證人。我聽見兩個俄羅斯人針對悲觀主義說了許多雜亂的、什麼也沒有解決的話,那我就應當把這些話按照我原來聽見的那種樣子轉達給讀者,讓陪審員,也就是讀者來評價它。我的任務只在於我得有才能,那就是我得善於把重要的供詞跟不重要的供詞分開,善於把人物寫活,用他們的語言來說話。謝格洛夫別昂捷夫怪我不該用這樣一句話來結束這篇小說:「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弄得明白!」依他看來,藝術家兼心理學家應當把事情弄得明白,他正是在這一點上才稱得起是心理學家。可是我不同意他的看法。寫文章的人,特別是藝術家,現在總該承認: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弄得明白,就跟以前蘇格拉底這樣承認過,伏爾泰也這樣承認過一樣。群眾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,什麼都理解;他們越愚蠢,他們的眼光倒好像越廣闊。如果群眾所相信的藝術家敢於聲明他雖然看見了種種事情,卻什麼也不明白,那麼單是這個聲明就是思想領域裡的巨大認識,向前跨出了一大步。(《契訶夫論文學》:94-5

在宣布「我再也不要作托爾斯泰主義者」、「不再為托爾斯泰的道德律所動」的同一篇文章裡,契訶夫如此寫道:

在女人中,我所愛的當然是美;在人類社會中,我所愛的是絨毯、附有彈簧的馬車和敏銳思考所表現出來的文化。理智與事實告訴我:電流與蒸氣比貞潔和吃素含有更多的人性與愛。

以上引用的出處,如下:

1894327日,在雅爾塔,寫給阿‧謝‧蘇沃林

……托爾斯泰的教義不再能感動我了,在我的靈魂深處我對它抱著反感,這當然是不公平的。我的身上流著農民的血,因此農民的美德不會使我驚奇。我從小就相信進化,因為在我挨打的時代和我不挨打的時代中間的差別是極大的。我喜愛聰明人,忠實、客氣、機智。講到人們挑開雞眼,他們的包腳布冒出令人窒息的臭氣,我是毫不介意的,就跟我看見小姐們早晨戴著髮捲紙走來走去也不介意一樣。不過以前托爾斯泰的哲學強烈地感動過我,有六七年的工夫佔據了我的心,影響我的倒不是這哲學的基本原理,那些原理我以前就已經熟悉了,而是托爾斯泰的表達方式、他那種細緻周密,另外大概還得算上他那種獨特的催眠力量。然而現在我的心裡卻有一種東西提出抗議。深思熟慮和正義告訴我:對人類的愛,在電力和蒸汽中比在戒絕性交和戒絕肉食中多。戰爭是罪惡,法院是罪惡,不過卻不能因為得出結論說我應該穿樹皮鞋,應該跟長工和他妻子一塊兒睡在爐台上,等等,等等。可是問題不在這裡,不在「擁護什麼和反對什麼」,而在於對我來說,不知怎麼,托爾斯泰已經消滅了,他不在我的靈魂裡了,可是他在離開我的時候對我說:瞧,我一走,您的房子就空了。我就此變得空空如也。種種理論都使我厭倦,我讀瑪克斯諾爾道這樣的空談家的著作的時候簡直要嘔。發燒的病人不餓,可是想吃點什麼,他們就這樣來表達他們的不明確的願望:「我想吃點什麼酸的。」同樣,我也想吃點什麼酸的。而且這不是偶然現象,因為我發覺四周的人好像都有這種心理。彷彿以前大家都在熱戀中,現在不再熱戀,要找個新的使人入迷的東西似的。看起來俄羅斯人像是很可能再經歷一回對自然科學的熱衷,唯物主義運動會再一次變成時新的東西。目前,自然科學正在作出奇蹟,它會像瑪瑪依似的走進群眾中去,用它的巨大和宏偉來征服群眾。……(《契訶夫論文學》:249-250

參考書目

張大春。《小說稗類》。台北:網路與書。200411月。

契訶夫(Chekhov, Anton Pavlovich)著,汝龍翻譯。《契訶夫論文學》。北京:東方出版社。202111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