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下信件抄錄自《契訶夫論文學》,汝龍翻譯,頁152-4。
寫給阿‧謝‧蘇沃林
1889年1月7日,在莫斯科
……我會帶著很大的快意在文學協會念一篇論文,講一講我怎樣起意寫《伊凡諾夫》的。我會當眾坦白地說出我心裡的話。我懷著一個大膽的夢想:把這以前人們寫過的有關灰心和愁悶的人們的所有作品做一個總結,用我的《伊凡諾夫》為那些作品做一個結束。我覺得所有的小說家和劇作家都感到一種要求,想寫那些灰心的人,可是他們都憑著直覺在寫,在這方面並沒有明確的形象和看法。我在構思方面是差不多擊中要害的,可是在描寫方面簡直差得太遠了。我本來應當等一個時期再寫才對!我暗自慶幸兩三年前總算沒有聽格利果羅維奇的話寫長篇小說!我想像假如我當時聽了他的話,我會毀掉多少好東西啊。他說:「才能和朝氣能征服一切。」才能和朝氣能毀掉許多東西──這樣說才確切些。除了豐富的素材和才能以外,還需要些別的同樣重要的東西。需要成熟,這是一;第二,個人自由的感覺也是不能缺少的,這感覺不久以前才在我心裡燃起來。以往我沒有這種感覺,順利地代替這種感覺的卻是我的輕浮、粗心大意、對工作的不尊重。
貴族出身的作家從自然界毫不費力地取得的東西,平民作家卻要用整個青春的代價去買來。您該寫一篇小說,描寫一個青年,原是農奴的兒子,做過店員和唱詩班的歌手,進過中學和大學,從小受到教育要尊敬長上,要吻神甫的手,要崇拜別人的思想,要為每一小塊麵包道謝,挨過許多次打,出去學校的時候沒有雨鞋穿,常常打架,虐待動物,喜歡在闊親戚家裡吃飯,只因為覺得自己渺小就毫無必要地在上帝和別人面前假充正經。請您寫這個青年怎樣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點一滴地擠出去,怎樣在一個美妙的早晨醒來,覺得自己血管裡流著的已經不是奴隸的血,而是真正的人的血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