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了《希臘之道》討論悲劇的章節。頗有感觸。上一次讀這篇文章的時間是二零零一年九月,讀大一的時候。當時尚未清楚意識到「悲劇」這個概念的豐富與深度,以為就只是諸多文類中的一種,於是囫圇吞棗般瀏覽這篇文章。將近二十年過去了,讀了一些書,聽了一些課,經歷一些事,現在才感受到這個概念的重量。「悲劇」的確是古希臘文化了不起的成就。「史詩」、「悲劇」、「哲學」似乎分別代表與反映了三個古希臘人的精神史分期(或分歧)。
我所身處的時代與環境,在精神層面上是貧乏的,木心所言之「品性的貧乏」。幾乎可以篤定地說,這個時代沒有所謂「人文教養」。背《三字經》、《論語》、唐詩宋詞並不能稱作「人文教養」,那無異於刻舟求劍、緣木求魚。當下的時代氛圍與社會環境早已與古典傳統失去聯繫,而夏蟲不可語冰,我們甚至無法認出什麼是古典傳統,遑論其精神與奧義。我們所面對的,是粗鄙膚淺的大眾媒體,平庸媚俗的意見領袖,迷信而傲慢(hubris)的科學主義,膨脝而沒有盡頭的消費經濟。我們面對的,是追不完的明天,而明天只是複製今天,或者更糟。整個社會是一臺失速列車,一路拋下古典的一切,直到人們遺忘,而目標是所謂的「進步」。列車上的我們早已無法想像列車啟動之前的情況:「閒暇」,那是人文教養的土壤。然而悲劇性地,一群人的閒暇往往建立在另一群人的奴役。受奴役的人們發起革命,推翻了享受閒暇的人們,卻連「閒暇」也一併消滅了。民主時代的人們在消費經濟的影響下,以為「閒暇」就是聲色犬馬。他們無法理解古典時代享受「閒暇」的人們所在意的「靈魂的教養」,不是嗤之以鼻,就是誤把偶像崇拜當作教養、「人文教養」、「靈魂的教養」。
若是如上所述,那我輩還有可能寫作嗎?寫作還有什麼意義呢?
駱以軍回答:「不,只要你真的是如你心中尊敬的那個大作家,在那個年代那樣全面啟動的書寫,小說就因你而活」,「但前提還是,怎樣讓將來的小說家們,在這之前,可以安定的如雕刀上萬顆石頭,先耐煩的雕一方一方小宇宙?」
以上引文取自《我有一個白日夢》,畢飛宇與駱以軍的對談。